白无知

春节无非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段时间，尽管当时是一个气氛紧张、政治沧海横流的时代，但这还是无法克制住家家户户对佳节的热情和期待。

好似老天爷也在为这个节日准备，长沙城春节的前个星期迎来了一场薄薄飘雪，时间不长，一部分融化了的雪刚好清洗掉了街道上的污垢，为整座城添加一份清爽气息。还有一部分堆积比较厚且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覆盖在大宅院子里的每处角落，洁白无瑕的积雪衬出绿瓦陶砖的暗色，而柔软的雪花为枝头上未开的梅花苞盖上白帽子，从远处看好比数个羞涩的小姑娘从白帽下探出粉色的脸颊。

（一）

张府。

张夫人一面品茶一面监督下人清理大宅子准备过年，在心中盘算着这次要准备多少米挥子。本来景气不好，这下街头添加了许多乞丐，估计比往年要多出一倍来，老爷又是个不惜金钱大度济粮物的人，到时恐怕那些米店要断货咯。

偶尔听见下人谈话，无非是些要打长途车回家过年的话题。她想起昨晚也问了老爷要不要坐车回东北看一看，毕竟那里曾经也算是他的‘家’。

谁知老爷只是轻笑了一下，摇头道：北边有些不愉快的记忆。

张夫人对丈夫从东北到长沙的经过略知一二，想了想，还是任由这些记忆封起来的好。新的一年，本来就应该向前看，何必去翻开那些往年旧事呢。

（二）

以往要过年时正是最佳的赚钱机会 -- 在路边摆一个面摊，那些出来逛街买货的人走累了就歇在那里，闻着空气中清香的面汤，吃着热乎乎冒着烟的面条，源源不绝的顾客几乎是让丫头忙得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转眼间自己却变成了顾客之一。生活真是变幻难料。

当时二月红说着趁雪还没有融化之前出来看梅花，顺便带着丫头逛了街。虽然街上人满为患，但大多数人都认识二月红，见着了马上让开路，谁也不想在这即将过年的节骨眼上不小心惹了九门二当家。

走累了，二月红突然来了兴致带着丫头到路边的小面摊吃面，两人点了清汤坐下享用。

食毕，二月红对摊主道：这清汤辜负了它的名字。

摊主本来针对的顾客就是些普通人，当然面汤材料什么的并不会用太高级的货，主要以廉价香料肥油来取代，这回听了二月红的话吓破了胆。

丫头含笑摇头，知道这并不是摊主的错，而是二爷已经习惯了她的手艺，而这番话不如说是给她听的。“二爷竟然觉得不合胃口，不如今晚丫头再下一碗阳春面给您？”

（三）

李嫂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糖和花椒，再撒上一点盐和香料，让甜辣中带着些咸味香味，正是一道传统腊肉的配料。旁边陶锅里发出水滚热的声音，却冒着香甜的酒酿味，煮的是著名的甜酒桂圆蛋。

每回接近过节时她都喜欢呆在厨房里研究新料理，听着外边半截李和儿子在院里玩闹的声音。

她知道由于半截李双脚残废、儿子还有些先天不足，经过一场雪之后的天气降温，他们的毛病估计又会犯了。这时吃那些外边卖的过年食品反而会刺激他们的病，还不如亲自下厨，精心制作那些合他们胃口且又干净健康的菜肴。　

其实李嫂还有个更自私，不想出去的原因：那就是旁人的眼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这社会中是多么个违反道德的存在，虽然在大街上走着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但那不表示她没注意到背后不屑轻蔑的眼光。有一年儿子学会走路了她们一家趁着过年时节出去，却差点因为有人说她和儿子的坏话而引起半截李的杀心。

可想而知，之后她春节前后都没有再带儿子出门过。

半截李像是知道她的苦处，这过年的时候除了请隔壁的解九爷过来吃一顿，其他的晚宴什么的都通通推辞掉了。

以前他说过会陪着她一起过年的，这些年来从没有违约过。

李嫂拿掉陶锅的盖子，尝了一下汤。嗯，这个甜酒桂圆蛋，味道甜美极了。

（四）

说到过年，当然是大家团圆，出去逛街吃饭什么的。解家也不例外， 从各方的亲戚都来到长沙做客，顺便蹭一顿饭。

此时解家的几个姑娘上了茶楼，位置刚好在二楼的窗户旁，可以把整条街一眼看尽。

说到女人聊天，自然的就会扯到感情和婚姻问题。解家虽然和许多海外商家有来往所以思想比常人更洋化，但在婚姻上面还是注重传统姑娘早嫁的习俗。而今天这些姑娘们不是已经有选好的对象了就是刚结婚的。

除了其中一位。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至今年级不小了却还没有对象。

“唉，你还没有订婚？”“上回在东城那里不是有个少爷追你吗？”“我记得几个月前好像是九如斋老板的儿子送了你他家的食品吧？”“那你觉得街上那个男的怎么样？”

解家那个单身小姐不置可否。她向来桃花运好，可说男人缘从没断过，但不知是她聪明过度还是本来就没那心思，反正她从来一个都没相中过，急得她母亲直跳脚。

“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一天没人要。”其中一个比她小一年的姑娘说道，话里满是酸醋味儿。这段年纪的女人嘛，多多少少希望可以得到异性别的注意，她的相貌不差家庭背景还算挺好的，偏偏就是没有这解小姐那么抢手。

大家听到她的话后都了然，你一句我一句也加入了进来。呵，人说女人之间的斗争才是最可怕的，表面上看似大家都关心她的人生问题，暗地里却不知道多少个是为此幸灾乐祸的。

哪知解小姐等大众说的累了，才淡淡地飘了一眼窗外，嘴上挂着一抹轻笑。“哼，老娘又不急，你们何必替我急呢？”

谁说她没有心仪的? 

瞧，窗外不是有一个年轻男子抱着狗正奔向市集吗？

啧，看来下午又有鱼汤喝了。

（五）　

难得春节前大家出来买货，做生意的绝对不会放过这机会，即使做的是一些不见眼的生意。花楼也在外边挂彩灯、贴对联，引起了不少过路人的注意。

“看她们各各打扮的，啧，最后不就是为了陪男人嘛。”一个胖女人不屑地说道。“要不是那哀病，想当初我……”

“你继续拉扯吧，病前瘦不成样，病后反而还比较养眼。”白姨吐出的话满是尖刺。虽然她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曾经年轻时好歹还有些男人点她，现在老了让人嫌弃，而且自从被外边那个疯子缠上以后更是连看她一眼都不看。

虽然这想法有些扭曲，但被人点还是会让她感到一丝欣慰的，这表示她还有人要，还能成为男人幻想中的对象。如今看那些较年轻的女人一一被点，自己却像被遗忘的破玩具甩在一边，心里怎么说都不是滋味。

胖女人习惯了白姨的口气，哼了一声，自个儿喃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还不是被疯子成天看着。

白姨呸了一口，就拿起边上的花生啃着。“你只不过是妒嫉，至少我还有一个傻人作财主，既然他那么愿意给钱，看老娘明天不好好敲诈他一下。”

“嘿嘿，就你有这财运，”胖女人立马换脸赔笑着，“你看，能不能把一点也分给我呢？”

“得，明天分你一个大洋可以吧？”

“行的行的！”胖女人连连点头道：“就知道你最讲义气！”

“义气这种东西，有了又有什么用呢？”白姨自言自语，望着对面的戏台和一个疯子的身影。有义气，最终还不是落到花楼里陪男人的份，有义气，最终还不是落到街头上当疯乞丐？

（六）

春天的到来，花草树木开始发出绿芽，但霍仙姑觉得自己的心坎比寒冬。

昨日坐车去处理事情，却没想到会撞见吴老狗。上回他骗霍仙姑的事她还没有忘，隔几个月看到那家伙和人家妇女下人在鱼摊抢着海鲜，她的心里不知是怎么酸涩。

大家都出门造成堵车，霍仙姑没事做只能默默看着集市那里吴老狗拼命抢鱼的模样，直到他买完了鱼走开消失在人群中。

他，始终都没有注意到她。

前座司机从后镜看霍仙姑一脸苍白，怕她是晕车了，马上关心道：霍小姐是否觉得不舒服？

霍仙姑苦笑，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放下她坚硬的外表。“没事，只是觉得那摊口一股海鲜味难闻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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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参考：《民国长沙城春节的故事》、《老长沙寒冬美食》